婆婆小傳

原來有些故事，真的要等到主角不在時，才有機會聽到，然後即使有再多的疑問，都無從找到答案。

早兩個禮拜，與媽媽和妹妹行山，沿途上媽媽又在說小故事，談到了婆婆。

「婆婆以前的老公很疼她的。」

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談「婆婆以前的老公」。我的公公和婆婆的第一段婚姻都在大陸發生，之後兩人各自逃難到台灣，才邂逅重婚。所以我媽雖然是「大女兒」，但自少與兩個同母異父的兄姊生活，我也多了個大姨媽和大舅舅。公公那邊，前妻和兒子都一直留在大陸，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，有機會跟公公和媽媽「回鄉」，才見過他們。

一直以來，我知道的都只有這麼多，細節是怎樣，也未有深究。

「那以前的老公是做什麼的？」
「他是從事地下工作的。」
「什麼是地下工作，掘井嗎？」我自以為幽默地說著。
「他是做情報工作的。」

我頓時全身的血都燙起來；「情報工作！怎麼沒聽你說過？！好fascinating呀！」
很cool的妹妹也附和著：「對呀對呀！」
姐妹倆很久沒跟媽這樣追問故事了。

婆婆從小因為家裡富有被寵壞，這個故事我知道，但原來「之前的公公」因為工作關係很少在家，所以有機會回家時，亦是對婆婆千依百順，而且由於懂說話的關係，常逗得婆婆很高興。

某一天，在國共內戰那個動盪的年代，國民黨要在昆明召開一次集會，「之前的公公」也被召了過去。在集會之前，婆婆已被安排好踏上逃亡到台灣之路。

不過，今次集會的情報也被敵方——即共產黨——發現，他們更打探到「我方」情報員坐的不同班機，最後「之前的公公」是一下機，就被逮個正著；其後命運可想而知。

婆婆獨個兒帶著兩個小孩到了台灣後，住進了國民黨的眷村，一直未知「之前的公公」的下落。直到一天，她在街上看到一個帶著「之前的公公」也有的徽章的男人走過，捉住他才打聽到一二。

到這裡，「以前的公公」的故事就完結了。亦因為情節不多，留給了我很多暇想的空間。

我頓時對婆婆肅然起敬。一個女人，嫁了兩個讓我敬佩的男人，她，一定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。

其實媽那次的總結是，「我的公公」因為比較納悶內歛，說話不會逗婆婆開心，所以婆婆在心裡對公公總有一絲未能釋懷的結。

我的公公生前是國民黨少將，黃埔軍校六期畢業，以更直接的形式效忠於黨。即使脫下了軍服，公公那正氣澟然的感覺亦揮之不去；而在我心目中，他同時也是最有耐性、最有教養和最疼我媽的公公。

不過，我心目中的婆婆卻截然不同了。我的「讀者」和朋友可能記得，我婆婆在一年多半前亦離開了，享年八十多歲。她即使踏入晚年後，脾氣還是十足。對著這位「被寵壞了的婆婆」，「被寵壞了的我」自然也耐不住性子，時常鬥氣。

小時候我胖嘟嘟的，別人都說我和婆婆長得一個樣子，但長大後我才發現，其實我的性格和婆婆更像。我只是未發現，她老人家經歷了這麼多風雨，她的所思所想和一舉一動，又怎能是我的智慧所能包容的。

今天我想說，婆婆，我好尊敬您！我好想您。我好想坐在床邊，聽您講您的故事。